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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波:岁月如歌

【来源: | 发布日期:2020-12-23 】

入学

1979年我应届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录取到“安徽师范大学安庆教学点”。安庆,古称宜城,相传为东晋郭璞所命。其地钟霍山之神秀,接匡庐之空灵,禀吴楚之才气,融南北之纯风。迨及季世,桐城文兴,海内彪炳,虽蒙涤荡,流风仍存。然而我负笈宜城之时,对安庆如此之人文底蕴全然无知。当时,我的心境比较灰暗,看到的只是偎江枕流的一座小城,唯江上之风雨与菱湖之秋月尚可慰怀。一日,读《论语》,夫子曰:“士不可不宏毅。”心有所动;又一日,读《孟子》,轲云:“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於天下,可传於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于是想,舜本亦匹夫之子,且长于顽瞽傲象之侧,而卒成伟业,立千古之圣名。可见一个人是否能够有所成就,不完全取决于所处的环境,关键在于自己的努力。孟子说得对,“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那一瞬间,有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悒郁尽去,明镜高悬。

师恩

大学四年,教过我的老师很多,他们传我知识,启我心智,我能走上学问之途,与他们的辛勤栽培密不可分。因此每一位老师我都终身铭感,而在这些老师中,对我的事业和做人影响最大的有三位。上大学的第一学期即开设古代文学课,第一位古代文学老师是周新统老师。周先生是解放前老河南大学的高才生,敦厚而儒雅。他讲《诗经》,以毛传郑笺为本,参以方家,酌以已意,不枝不蔓,言简而理得。周先生是枞阳东乡人,他讲课时操一口纯正的枞阳东乡方言,他常常叮咛我们:“同学批个字(‘同学们记录一下’的意思)”,至今犹在耳际。 教我古代汉语的有两位老师。由光老师原在一所中学任教,我到安庆师院求学时,他刚调来不久。由老师讲课与周先生不同,他激情满怀,声音宏亮,讲到激动处,目光炯炯,声震屋瓦。他讲授古代汉语,于授业解惑之外,常有精妙的发挥,传授很多做人的道理。由老师对我非常关爱,我常常到他家去求教,他总要留我吃饭,让师母做可口的上海本帮菜给我吃。师徒俩一起喝着黄酒,听着音乐,其乐融融。喝到酣畅处,由老师会击节高歌,唱起他酷爱的京剧来。有时师母也会参加进来,师母姓戴,是浙江宁波人,操着吴腔普通话,但唱起京剧来,却字正腔圆,婉转动听。由老师和师母老俩口相濡以沫,达观知命,对于人生遭际淡然处之,使我体会到了何谓“处涸辙以犹欢”。在我后来的人生旅途中,我则更进一步体会到,这种心态对于人生是何等的重要。

我的第二位古代汉语老师是李思明老师。李老师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在近代汉语语法学方面有很深的造诣。他朴实无华,做学问一丝不苟。李老师教我们古代汉语的时候,我正在读王力的《汉语音韵》和《汉语史稿》。音韵学是很难学的,自学就更困难,所以我常去请教李老师。那时他还住在安庆三中的一间斗室里,我每次去,都看见他坐在小马扎上做近代汉语的语料摘抄和统计,大夏天的,溽暑难当,他光着脊梁,挥汗如雨,那情景深深地感动着我,也使我对做学问产生了无限的神往。李老师在辅导我音韵的时候,让我懂得了语言学是一门科学,这一领域大有可为。于是我毅然改变志向,从中意邑久的古代文学转向古代汉语。今天,当我回首二十年学术历程时,虽感‘‘衣带渐宽“为伊憔悴”,但仍然觉得当年改变志向的决定是对的,仍然对李老师当年对我的引导和关怀怀着深深的敬意。

苦读

那时整个校园充满着浓郁的读书氛围。清晨,校园里书声朗朗;夜晚,教室里灯火通明。而我,最喜欢去学校后面的菱湖公园里读书。那里有大片的荷田,夏秋时节,莲叶如盖,亭亭过顶,朝阳下,宿露如珍珠碎玉,滚动于莲叶之上。在田田的绿叶之中点缀着无数朵或含苞欲放或迎风吐蕊的荷花,芬芳馥郁,沁人心脾。我徜徉于其中,手捧一卷,渐渐的我物我两忘,不知日之向午。 刚上大学的时候,我有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到有那么多的书可读,一时不知从何处着手,于是也就不求甚解地乱读一气。二年级以后,确立了自己的志向,读书渐渐地系统起来,同时也摸索出一些读书的方法,收获也就日渐增大了。我的读书方法概括起来三个字:览,背,抄。览就是泛览。而对于古代经典作品,如《诗经》、《论语》、《孟子》、《楚辞》以及唐宋名篇等,我都尽量背下来。对于学术书或重要的学术文章,为了吃透其内容,或为了加深理解、巩固记忆,我常常采取抄的办法。有道是,用眼不如用口,用口不如用手。一些难懂的书或文章,抄一遍,比看十遍效果还好。我的音韵学知识就是在抄书的过程中渐有所悟的。

在我苦读的时候,有很多老师给予了我很多的帮助。校图书馆的一位董老太太,见我经常去借书还书,知道我的图书证不够用,就破例免证借给我图书;线装书库原本只对老师开放,管理书库的闻先生知我喜欢读古书,破例让我进线装书库读书。学音韵要看《集韵》,可学校图书馆没有,于是我就去安庆市图书馆借。线装书不能外借,只能在那里看。我每天早上开馆的时候去,下午闭馆才回来。为了方便我借阅,市图书馆的石楠女士(小说《张玉良传》的作者),将《集韵》从线装书库里取出来,放在他们的办公室里,让我就在那里阅读抄写,她还热情地为我端茶倒水。其情其景,至今回想起来,仍是感激不尽。安庆虽然城市不大,但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对于任何一个愿意读书愿意上进的年轻人,安庆人都乐意向他们伸出襄助之手。这些帮助过我的人,在我而言,自终身的铭感,而在于他们,不过是全出于自然,是对喜欢向学之人应尽的本分而已。

登高

江城安庆像一艘起锚待发的船,她的主桅即是巍峨矗立的振风塔。我多次登临这座始建于明代80多米高的宝塔。每登临一次,都有一种新的感受。1983年夏天,我怀揣着南开大学汉语史专业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再一次登上振风塔,吟哦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诗句,心潮澎湃,感慨系之。四年大学,不仅使我增长了知识,增长了见识,也让我对人生对社会有了更清楚的认识。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往往是难以自己选择的,但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业绩,完全在于他自己。一个有理想肯努力的人,即使最终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人生也是充实的,纯粹的,。断的。“千古风流人物”,其所以风流者,并非显达之谓。纯粹而快乐的入,即可以风流命之。


洪波:1983年安庆师范学院中文系本科毕业,获文学学士学位,1986年南开大学研究生院汉语史专业硕士研究生毕业,获文学硕士学位,1992年南开大学研究生院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毕业,获文学博士学位。1986年起在南开大学中文系任教,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级精品课程“古代汉语”课程负责人,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培养计划”入选者,天津市“教学名师”2009年调任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工作,任本科对外汉语系系主任和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负责人。